民间故事：喊夜

　　　　明末年间，山东青州府有个小村庄，村头住着王福生一家。

　　　　王福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，媳妇早些年得病走了，留下个独苗叫铁蛋，今年刚满八岁。

　　　　这天正是腊月二十三，过小年。北风刮得紧，天阴沉沉的，眼看要下雪。

　　　　王福生在灶前忙活，忽然“哎呀”一声：“坏了，忘了买香烛纸钱！晚上祭灶王爷可少不了这个。”

　　　　铁蛋正蹲在门槛上玩石子，听见爹爹的话，一骨碌站起来：“爹，我去镇上买吧，跑着去，天黑前准回来。”

　　　　王福生看了看天色，有些犹豫：“眼看要下雪，你小孩子家...”

　　　　“不怕不怕！”铁蛋拍着胸脯，“镇上我熟，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。”

　　　　王福生心想镇上不过三里路，孩子常去，也就点头答应了。

　　　　临出门，他给铁蛋披了件厚棉袄，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窝头：“快去快回，路上别贪玩。记住，天黑前一定到家！”

　　　　铁蛋应了一声，一溜烟跑了出去。

　　　　谁知这孩子一去，就如石沉大海，再没见回来。

　　　　起初，王福生还没太着急，想着许是孩子在镇上贪看热闹。

　　　　可等到天色完全黑透，北风卷着雪花扑打在窗纸上，还不见铁蛋踪影，他这才真慌了神。

　　　　“铁蛋！铁蛋！”王福生提着灯笼在村里找了一圈，问遍了邻里，谁都说没看见孩子。

　　　　这下全村都惊动了。

　　　　几十个乡亲点起火把，帮着在附近田野、河边、树林里寻找，直找到半夜，连个影子都没找到。

　　　　村里最年长的七叔公拄着拐杖来到王福生家，面色凝重：“福生啊，这黑灯瞎火的，孩子别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了。按老规矩，得去‘喊夜’！”

　　　　这“喊夜”是当地祖辈传下的习俗：若有孩子夜不归宿，就要在深夜沿着孩子可能走的路一路喊名字，把孩子的魂给叫回来。

　　　　据说小孩子魂魄不稳，容易被鬼祟勾走，要是三天内叫不回来，怕是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
　　　　王福生此时已是六神无主，听七叔公这么说，连忙点头：“我这就去喊，这就去！”

　　　　七叔公却拦住他：“你不能去。至亲之人心神不宁，阳气弱，容易被邪祟趁虚而入。得找个福大命硬的去喊。”

　　　　众人你看我，我看你，最后目光都落在村西头的张大山身上。

　　　　这张大山四十出头，是个光棍汉，以打猎为生，胆大心细，一身正气。

　　　　更重要的是，他生辰八字硬，据说鬼魅都绕着他走。

　　　　张大山也不推辞，拍了拍胸脯：“福生兄弟放心，我这就去把铁蛋喊回来！”

　　　　这时已是子时，风雪正紧。张大山提着灯笼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通往镇子的小路。

　　　　他按照规矩，走几步就大喊一声：“铁蛋——回家喽——”

　　　　喊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老远，又被风声吞没。

　　　　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喊，眼看快到镇子了，路边是一片乱坟岗。

　　　　当地人平日里白天路过这里都要加快脚步，更别说深夜了。

　　　　张大山却不怕，他是猎人，经常夜间出没，胆子比常人大得多。

　　　　“铁蛋——回家喽——”他又喊了一声。

　　　　这时，忽然从乱坟岗方向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：“哎——我来啦——”

　　　　张大山心中一喜，以为是铁蛋，连忙朝声音方向走去。

　　　　可走近一看，却是个陌生男孩，约莫六七岁年纪，穿着一身不合时节的单薄衣衫，小脸冻得发青。

　　　　“你是谁家孩子？怎么大半夜在这里？”张大山奇怪地问。

　　　　男孩眨眨眼：“我是跟爹娘赶路的，走散了。”

　　　　张大山觉得蹊跷，这冰天雪地的，哪有人深夜带着孩子赶路？

　　　　但他心善，见孩子冻得瑟瑟发抖，便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孩子：“先跟我回村吧，暖和暖和，明天再找你爹娘。”

　　　　男孩乖巧地点点头，跟着张大山往村里走。

　　　　说来也怪，这男孩身体轻飘飘的，张大山抱着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。而且这么冷的天，孩子只穿单衣，手脚却不算太凉。

　　　　更让张大山心里打鼓的是，他走路的脚步声极轻，雪地上几乎不留脚印。

　　　　张大山心里明白，这孩子恐怕不是人。

　　　　但他想起老辈人说过，有些游魂会扮作小孩迷惑人，要是当场揭穿，它就会害人；

　　　　要是装作不知道，把它带到人多的地方，它就会现原形。

　　　　于是张大山不动声色，继续往回走。

　　　　快到村口时，他忽然感觉怀里的孩子越来越轻，低头一看，男孩正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。

　　　　“叔叔，我不去村里了，你放我下来吧。”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森的。

　　　　张大山抱紧他：“那怎么行，这么冷的天，你会冻坏的。”

　　　　“放我下来！”男孩的声音尖利起来，挣扎着要跳下去。

　　　　正在这时，村里传来一阵鸡叫声。

　　　　男孩听到鸡叫，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，身体在张大山怀里变得越来越虚。

　　　　张大山定睛一看，哪是什么男孩，分明是个纸扎的人偶！

　　　　他吓得差点松手，但转念一想，既然已经带到这里，断没有放走的道理。

　　　　“不管你是什么，既然跟我回来了，就由不得你了！”张大山厉声说道，紧紧抱着纸人冲向七叔公家。

　　　　七叔公早已起床等候，见张大山抱着个纸人冲进来，并不惊讶，只是叹了口气：“果然如此。”

　　　　这时，那纸人在张大山怀里突然开口：“老家伙，少管闲事！那孩子是自己走丢的，合该我带走！”

　　　　七叔公点起三炷香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人有人路，鬼有鬼途。那孩子阳寿未尽，你何苦为难他？说吧，要怎样才肯放人？”

　　　　纸人发出咯咯的怪笑：“我在这乱坟岗游荡五十年，无人祭祀，无家可归。好不容易有个替身，凭什么放过？”

　　　　七叔公点点头：“原来如此。这样吧，明天我们全村去乱坟岗为你超度，年年祭祀，如何？”

　　　　纸人沉默片刻，声音低了下来：“你说真的？”

　　　　“老夫从无虚言。”

　　　　纸人这才软了下来：“那孩子在乱坟岗往东第三棵老槐树下的山洞里，冻僵了，但还有口气。快去救他吧。”

　　　　话音刚落，纸人“啪”地一声倒在地上，变成了一堆普通的纸和竹篾。

　　　　张大山和七叔公不敢耽搁，立刻叫起村民，举着火把赶往乱坟岗。

　　　　果然在东边第三棵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，铁蛋正蜷缩在里面，已经昏迷不醒，但还有微弱的呼吸。

　　　　众人急忙把孩子抱回家，用温水擦身，裹上厚被子。

　　　　过了半个时辰，铁蛋终于悠悠转醒。

　　　　“爹，我错了...”铁蛋虚弱地说，“我在镇上看了会儿卖艺的，回来时天黑了，又下雪，迷了路...后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那个山洞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...”

　　　　王福生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，老泪纵横。

　　　　第二天，村民们信守诺言，请来道士在乱坟岗做了一场法事，超度那个孤魂。

　　　　后来还在村口立了块小石碑，上面刻着“过往鬼神，受此香火，保佑乡里，各得安宁”。

　　　　每年腊月二十三，村民都会去烧纸祭祀。

　　　　说来也怪，自那以后，村里再没丢过孩子。

　　　　而且有人说，深夜路过乱坟岗时，偶尔会看见一个小孩的影子在路边玩耍，见人来了就消失不见，但从不会害人。

　　　　铁蛋长大后，成了村里的郎中，医术精湛，尤其擅长治疗小儿疾病。

　　　　他常说：“鬼神之事，不可全信，也不可不信。做人要心存敬畏，多行善事。”

　　　　而“喊夜”这个习俗，一直在当地流传。只是后来人们去喊夜时，除了喊自家孩子的名字，还会多喊一句：“无主的孩儿，跟着回家吃口热饭吧——”

　　　　这大概就是民间最朴素的善意：即便阴阳两隔，也能找到共处之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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