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-后娘（三十六）若有来生，愿来生再见

　　听着外面的鸡鸣，锦云知道天快亮了，他站了起来，本想在屋里走走，没成想，他一个趔趄，差点摔倒。兰兰眼快，一把扶住了少东家。

　　“奇怪，怎么头重脚轻？”锦云自言自语道。

　　“莫不是你也生病了？”少奶奶此时倒很清醒了，她吃力地看着锦云，说，“你这段时间照顾我，别是累病了吧？”

　　锦云忽地打了个寒噤，他闭了闭眼，又摸了摸自己额头，说:“噫，我感觉有点头晕晕的。”

　　“少东家，你赶紧去躺下睡会觉吧，你都熬了几天了？”兰兰关切地说，少东家这些天基本没怎么睡觉，饭也没吃好，心里也备受煎熬，是铁打的人也会垮掉的。

　　凤虚弱地说:“娃他爹，你快去躺下，你可不能垮了。你要是垮了，可咋办啊？。”

　　锦云看着凤，说:“你别着急，我没事的。”兰兰赶紧给他端来一杯水让他喝下去。

　　由于连日的熬夜，劳累，又加上心力交瘁的缘故，锦云还是病了，他让兰兰在柜子的抽屉里帮他找来一种药丸子，是他从省城医院带回来的。他吃过这个药丸后，去床上躺了下来休息。

　　少奶奶看锦云躺下了，她让兰兰帮她把枕头垫高，将她扶着靠在枕头上，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少东家。

　　天亮了，太太过来在兰兰屋门口看只有骁骁一个人在睡，便来到少东家屋门口，她看看屋里，发现锦云躺在床上休息，凤此时也没咳嗽，兰兰在拨弄火炉子，她以为一切都好，便放心地转身走了。

　　兰兰看少奶奶此时没有咳嗽，便轻声问她:“少奶奶，你想吃点啥？我去为你做。”少奶奶眼睛无神地看看兰兰，轻轻地摇摇头，说:“我想喝水。”

　　赵婶又过来，问:“少奶奶，我给你熬了米汤，你要不喝一点米汤？”少奶奶点点头，于是兰兰去舀了半碗米汤端过来，一勺一勺地喂少奶奶。

　　可是少奶奶只喝了两口便摇头，她不喝了。

　　那边骁骁醒了，在床上喊:“我要起来，我要起来……”他已三岁多，但骁骁说话晚，现在依然把字吐不清楚。兰兰听见骁骁在喊，便放下碗，去忙着为骁骁穿衣服，伺候他起床。

　　现在，明轩已经快十二岁了，兰兰只需要每天晚上把他的衣服准备好，他早上可以自己起床，不用兰兰去伺候他穿衣服。

　　素英现在是太太在照顾，因为少奶奶这段时间病重，太太便主动把照顾素英的事情揽了过去。

　　兰兰为骁骁穿好衣服，伺候他洗漱完，便带着他去了太太屋里。

　　太太捏捏骁骁的手，问:“你冷不冷？”骁骁摇头。太太又顺便问了一下少奶奶的情况。

　　兰兰突然喉咙一哽，说:“太太，少奶奶的情况不好。”

　　“怎么个不好法？她这病就是她自己折腾的，也不会想。唉，可怜的。”太太也愁眉苦脸。

　　兰兰本来想说，少奶奶昨晚吐了很多血，但话到嘴边，又吞了回去，她不敢乱说半个字。便改口说:“少东家好像也不舒服，他怕是也生病了？”

　　“啊！难怪我刚才过来，看见他躺在床上，我以为他是熬夜累了，睡着了呢？我去看看，给他拿个万灵丹去。”说完在她的柜子里一阵翻找，找出来一些药丸子。

　　兰兰说:“太太，少东家已经吃了药，他从外面带回来的。”

　　“哦，那我也把这个万灵丹拿过去，他要是吃了外面的药 ，不见好，就吃这个保安万灵丹，这个挺好的。”太太一边拿着药丸子，一边牵上骁骁往外面走。

　　兰兰也跟着过来，进屋发现锦云已经起来了，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差，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白皙和红润。他现在看起来脸色苍白，是熬夜熬的。

　　太太心疼地说:“锦云，你这是熬夜熬的。别把自己熬垮了？凤，你今儿感觉咋样？要不，晚上让大萍和兰兰来照顾你吧？”

　　少奶奶两眼无神地看着太太，刚要张嘴说话，被锦云抢先说了:“不，我能行，晚上还有兰兰帮着，不用别人了。”

　　“那你这天天熬夜，能熬几天啊？你这身体受得了吗？”太太对儿子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。

　　“哎，没事，妈，你别管了，你去忙吧。”锦云不想太太说那么多，因为凤现在的情况很不好，他怎么可能离开半步？

　　“唉，……”太太叹口气，又看看凤，见她脸色像菜叶子似的，眼睛也没有了一点神光，她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一个活着的人。看着凤的样子，太太忍不住流下泪来。她什么也没说，急匆匆地走了。

　　太太回到屋里，将老东家叫了起来，说:“看样子，得赶紧为凤准备后事，她可能不行了。”说完禁不住呜咽起来。

　　“别哭了，叫人去准备吧！她这病也几年了，她福薄哇。”老东家也悲凉地叹着气。接着又说，“这几天明轩他们就不要去学堂了，叫他们在家里。”

　　他们在隔壁商量凤的后事怎么办，其实，老东家早已叫人为凤打好了棺材，也为她做好了寿衣，只是锦云不知道，他们不想让他悲伤。

　　锦云毕竟年轻，他吃了药以后，休息了一会感觉好多了，便又起来时刻守着凤。快晌午的时候，凤又一阵咳嗽，又吐了好多血，而且还带着血块。锦云看着她吐的血，心都碎了，可是也只能看着，什么办法也没有。

　　凤吐完，锦云将她抱着坐在怀里，凤喘息着说:“我这几年，让你受累了。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　　锦云喉咙硬硬的，他忍着心里的悲痛，说:“别说话，留一点精神。”可是，他心里明白，此时他还可以抱着她，也许，下一秒，她就没有了。

　　“你让我说吧，”凤喘息着，继续说，“我这辈子虽然不长，但我很满足了。我还不到十七岁就跟了你，这些年，你带我很好，不管我娘家怎样，你没有弃我。只是我命薄，不能陪你到白头，让你一个人继续往前走。如果真有下辈子，我会来找你的，我还想继续做你的妻，为你生儿育女，为你开枝散叶。”

　　“嗯，如果有下辈子，我还是男人的话，我还是想娶你。你是我最好的妻。”锦云把头埋在她的后背，呜咽着说。

　　“我亏欠你的，只能下辈子还给你了。人活百年，终归是要一死的。只是我与你半道分离，实属无奈。我还是想看着明轩娶亲，想看着素英长大嫁人，想看着骁骁成长，想看着你老年的样子……可是，我命薄，福薄……”说着，眼泪从她那无神的眼里滚滚而下。

　　“别说了……”

　　“我如果不说，怕是没时间了……你是个好丈夫，好父亲。我其实什么都知道，你为了我，没有讨二房，得罪人了……”

　　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锦云惊得抬起头来，满眼含着泪，哑着嗓子问她。原来她早就知道，却从来没有说过，也没有表露出来过。她都把一切埋在心里。

　　“我虽然生病，但耳朵不聋，眼睛也能看见。大江成亲后，那女的没有进来，后来大江也走了。我知道……”

　　“唉，这些事情，你别闷在心里啊？你本来身体就不好，这样把事情闷在心里，对你是很不利的。”

　　凤凄凉地笑笑，说:“我有什么德，能得到你这样的夫婿，这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！可能就是我得到你的太多，所以阎王得让我早一点走吧？”

　　“别瞎说，别说了。”锦云呜咽着。

　　“云，我满足了。你听我说，我走了以后，你等三年满了，把兰兰娶过来吧？这个女子是可以伺候你一辈子的。她也能带好我们的儿女，我不能抚育我的儿女长大，公婆也年岁大了。兰兰是个靠得住的女子，况且，她是你带回来，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？她会为你尽心尽力照顾这个家的。你一定要听我的，别娶外面的女人，兰兰是最靠得住的。”

　　“别说了，说什么傻话。你如果真的不能陪我到老，我与你夫妻情深，也不会再另娶她人的。”锦云用手去捂住她的嘴，不让她再说下去，“别说了，好好养精神，说话多了，耗费你的精气神。”

　　“我要说，不然的话，我没有时间了……，我走这么早，给你遗下三个年幼的子女，如果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女人，你会受苦的。我观察了这么长时间，兰兰是最好的。你看她的长相，是个有福气的人。她从小又受那么多苦，她做事很有耐心。”凤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。

　　“凤，别说了，好好养神。说太多费神。”锦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他只会重复着叫她别说了，别说了这三个字。

　　“你答应我，答应了我才会放心。你要是不答应，我不会瞑目的！”凤声音很弱，她的气息越来越弱，“你快答应我啊？”凤喘息着，显得很吃力。

　　锦在她背后抱着她，仰脸望着屋顶，他拼命紧咬着牙齿，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，男人的悲伤都是压抑着的，更是令人心碎的。

　　凤看他没有声音，在他怀里动了一下，她想仰脸去看看他，可是她没有力气，她虚弱地说:“我希望你能答应我，我相信只有兰兰才能抚我幼子……。”

　　“嗯嗯，好！我答应你。你好好休息一下，好吗？”锦云为了让她好好休息，便答应了凤的请求。

　　凤听见锦云答应了，她露出了放心的微笑，轻轻地闭上眼睛，她已经支撑不住了，静静地在锦云怀里睡着了。

　　这一天，凤什么都没有吃，她已经吞不下任何东西了。兰兰喂了她两次开水，她也一次只能喝一点点。锦云一直守在床边，凤看看他，说:“他们，他们三个在哪里？”

　　锦云明白她想见见孩子。便赶紧让兰兰去把明轩他们叫来。

　　明轩和小辉在用弹弓打麻雀，素英跟着他们，看他们能不能打一只麻雀下来。兰兰抱着骁骁过来，拉着素英，又对明轩说:“小少爷，跟我去少奶奶屋子里吧。”明轩玩得正起劲，根本不想搭理她。兰兰又说，“小少爷，你妈想看看你们，去屋子里吧？”

　　“看我干什么？你没看我在打麻雀吗？”明轩两手拉着弹弓，眼睛眯缝着在对着树上瞄准。

　　“小少爷，是少东家让我叫你的，你要不去，你爹会生气的。”

　　“你咋那么烦人。”明轩使劲把弹弓扔在地下，一脚将地上的一个石子踢出老远，不情不愿地扭头朝屋里走去。

　　兰兰抱着骁骁和素英跟着进屋来，锦云抱着少奶奶，她斜靠在锦云身上，看见三个孩子进来了，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，说:“来，过来。”

　　明轩走过去，站在床边，素英看着母亲的样子哭了，说:“妈，你的眼睛咋是黑的？”

　　骁骁看了看妈妈，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。他不愿意待在这里，不停地让兰兰抱他出去。

　　少奶奶伸出手，想摸摸他，他却扭动着，不愿意让妈妈摸他。锦云对骁骁说:“叫妈，你叫妈呀？明轩，过来，让你妈摸摸你们。”

　　“明轩，我的儿，你是大哥，以后你要好好念书，好好待弟弟妹妹，好好听你爹的话啊！素英，别哭了，过来妈摸摸。”素英哭得哇哇的，明轩只是默默地埋着头不说话，而骁骁被兰兰抱过来后，哇哇大哭。少奶奶在骁骁身上和脸上摸了一下，让兰兰把他抱出去，免得他在这里哭闹。

　　“明轩，一定好好念书啊？以后要让着妹妹和弟弟，还有小辉，你比他们大，让着他们一点。”明轩朝妈妈点点头，他始终不哭。

　　少奶奶对他们说:“素英别哭了，你们出去玩吧。”明轩似乎得到了特赦似的，转身就走了。素英站在那里抽泣着，锦云说，“素英，你出去玩吧，别在这里哭了。”他不想孩子在这里哭哭啼啼的，凤心里会更难受。

　　下午，太太进来看了看，叹了口气又出去了，她走的时候，对锦云招招手，示意他出去商量事情。

　　锦云刚走出屋子，凤便把眼睛睁开了，她无力地看着屋门口，好像怕锦云走出去后，便再也不会回来似的。

　　兰兰进来，看少奶奶把眼睛睁开了，便问她:“少奶奶，我喂您吃点米汤好不好？喝一点米汤吧？”凤摇摇头，把右手伸出来，兰兰赶紧捏住她的手，说:“少奶奶，您想要什么？”

　　凤上气不接下气，吃力地看着兰兰，说:“兰兰，答应我一件事情，好吗？”

　　“嗯嗯，少奶奶，什么事您说？”

　　“我走了，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少东家，和我的几个孩子……你不要怕，我会保佑你的……，我……”

　　“少奶奶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，我一定会照顾好少东家和明轩素英和骁骁，你放心吧？”兰兰呜呜地哭着对少奶奶保证，她哪里知道，少奶奶让她照顾少东家，是让她将来嫁给他，让她照顾她的几个孩子，是在托孤啊！

　　“好！你答应了，我也再无牵挂……”少奶奶粗重地喘着气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。

　　兰兰看她这情形，似乎不正常。便大声喊:“少奶奶，少奶奶……少东家，太太……”锦云和太太正在院子里商量着凤的后事，听见兰兰的喊叫，知道事情不妙。锦云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屋里，看见凤张着嘴，在大口大口的出气。

　　锦云一把将她抱住，用手捏着她的手，大声喊着:“凤儿，我的凤儿，你能听见我在叫你吗？凤啊，凤……。”

　　太太也跟着进来了，她看着这情形，知道事情不好了，伤心地哭了起来，一边赶紧叫兰兰去把明轩，素英和骁骁叫进来。

　　凤已经没有力气说话，但她的嘴似乎在动，锦云把耳朵贴在她的嘴上，似乎听见她在说着两个字:“来生，来生……”然后慢慢的，她不再大口出气，慢慢的，她的呼吸停止了，她的头一歪，手也从锦云的手心里滑落了。

　　她就这样走了，永远地离开了。

　　锦云紧紧地抱着她，把头埋在她的后背，嘴里呜咽出声。

　　这是他第一次哭出声来，那声音能把人的心揉碎。

　　待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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