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代乡土故事：嫁之殇（八十七）

　　批斗会正在进行中，所有人只希望批斗会快点结束，早点回工棚里休息。

　　高强度的劳动，加上没有油水且又只能吃的大半饱的饭菜，所有人每天都精疲力尽，谁还有心思去批斗别人？

　　正在台上讲的激情四射的干事见大家反应平淡，甚至有的人低着头在打瞌睡，不由得火气上来了！

　　他正准备训斥一下这些思想觉悟低的黑五类分子，突然有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，边跑边喊着：“二…二彪他…好像断气了…”

　　台下的人都没有多大的反应，他们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二彪，也不认识老沈和有亮。

　　二彪死了的消息对于别人来说无足轻重，但对于老沈来说，那是完全不同的命运！

　　有亮听说二彪死了，心中顿时“咯噔”一下。

　　他猛地扭头看向老沈，眼里闪着复杂的光，有怀疑，有震惊，有对老沈命运的担忧，还有一些愧疚！

　　老沈在听到二彪死了的消息之后，原本笔直的背忽然像泄掉了一股子气似的，佝偻了下去。

　　他喃喃道：“我还是没能救活他…是我害了他…”

　　二彪的死并没有让有亮感受到多少悲伤的情绪，但看着老沈自责的模样，他忽然心里不是滋味儿起来。

　　按道理说，老沈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，为什么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二彪的死，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？

　　他难道不知道，二彪死了，他极有可能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，枪毙也是有很大可能的！

　　有亮有些想不通，这个世上真的还有人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，却把别人的生命挂在心上！

　　他的心情很复杂，隐隐觉得自己跟中年男人说的话，会让老沈的罪名更成立，那自己间接的也是把他推向刑场的刽子手？

　　“沈怀谦！”突然一声大吼，让有亮吓了一跳，他收回思绪，只见那位干事气势汹汹地站在老沈的面前。

　　“这回你没话说了吧？老老实实交代你的罪行，你是如何打着救人的幌子给二彪喂下了毒药害死他？你还跟马有亮说你懂医术，指使马有亮跟你上山采药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？”

　　老沈有些颓废，二彪的死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。

　　他嗫嚅道：“我没能救活他…我没用…”

　　他后悔的是自己没能救活他。

　　也或许，如果自己不给他喂药，是不是他自己能挺过这一关呢？

　　按说草药没错，量也对，二彪发烧用那个药也不错，可为什么他还是没能救过来？到底是哪儿出错了？

　　“不交代是不是？那行，从明天开始，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，干不完晚上接着干，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睡觉！”

　　“另外，你的事已经向上面报告过了，你就等着吧，等着枪毙的那天。不过这期间，你胆敢偷奸耍滑，看我怎么收拾你！”

　　“散了散了！都滚回去睡觉，明儿好好干活。”

　　得到了批准，早已累的浑身酸痛的工人们纷纷回到各自的工棚，连一声议论都没有。

　　工地上，时不时会有人因为艰苦的环境而熬不下去的，或者因为疾病得不到救治而丧了命的，隔三差五都会上演一回。

　　剩下的人都麻木地熬着…

　　干事不耐烦地挥挥手，随后对刚才两个报信的人说道：“你们两个现在把二彪丢到南沟里去，省得看着碍眼！”

　　有亮混在人群中，不敢跟老沈走在一起，他怕老沈会问他，他又该如何跟老沈解释？

　　老沈摇摇晃晃地朝工棚走去，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着：“我没有救活他…我没用…”

　　二彪的死似乎对老沈的打击很大，回到棚子里的时候，二彪已经被抬走了。

　　老沈呆呆地看着二彪的褥子，有些恍惚。

　　平素不怎么说话的工友老邹看着老沈的模样，摸摸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老沈，这不是你的错，这是咱们这些人的命…你半夜上山给二彪采药，我们心里都知道…不用自责，你尽力了！”

　　老沈没说话，好半天才说了一句：“我应该早点儿给他弄些药的…早一些喝下去，他可能就能救回来…还是怪我…”说完他默默地、机械地躺回到自己的被褥里。

　　有亮不敢跟老沈说话，更不敢出言安慰他，他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，那床自己带来的破旧褥子里。

　　老邹那句“你尽力了”，说出了所有人的无奈。是啊，老沈尽力了，他冒着风险上山，回来后又熬药，喂药…

　　而自己呢？为了所谓的从轻发落，为了中年男人许诺的生机、立功，把老沈推向深渊…

　　“沈叔，我不想坐牢…我不想让我爹娘伤心…”他在心里呐喊着！

　　他想起中年男人说过的话：如果二彪死了，你们就是杀人犯，是要枪毙的！

　　枪毙？

　　他不由得浑身一哆嗦，如果老沈真的因为这件事…

　　那他就是亲手把老沈推上刑场的帮凶！不，是主犯！

　　他真想现在就去告诉中年男人，大声说出真相：自己说谎了，老沈是个好人，他采草药真的是为了救人的！

　　可他不敢！

　　他怕坦白后更加严厉的惩罚，甚至同样被拉去枪毙

　　有亮翻来覆去，久久不能入睡！他借着外面的月光，偷眼观察老沈。

　　老沈保持一个姿势不变，像老僧入定了一般！

　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！

　　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有亮才感到极度疲惫，慢慢闭上了眼睛…

　　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，有亮感觉身边有人窸窸窣窣的，他掀动眼皮，想看看身边是谁不睡觉，深更半夜的起来活动。

　　他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，却见老沈已经穿戴整齐，佝偻着身子慢慢朝门口走去。

　　他的动作很轻，好像生怕吵醒了别人！

　　掀开油毡的一霎那，有亮朝外面瞟了一眼，天还没亮，管事的哨声也没想，老沈这是去哪儿？

　　有亮急忙穿上衣服，边朝外走边匆匆忙忙地拔上鞋子跟了上去。

　　老沈出了门，朝着挖土方的地方走去。

　　老沈去那里干什么？有亮呆了呆，也跟了上去。

　　只见老沈走到白天干活的地方，开始挖土、装筐、挑土…

　　原来他是早起干活来了，是的了，罚他一天两个人的任务，他不起早怎么干得完？

　　有亮看着那个佝偻着的背影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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