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念散文｜杀年猪

　　文：王熙炯

　　　　我们兄弟姐妹年幼时，母亲每年都会用心饲养两头猪。一头卖掉贴补家用，另一头则留到年前宰杀，为全家人增添浓浓的年味。

　　　　每当巷弄里传来猪那凄厉哀婉的嚎叫声，便意味着年关如潮水般愈发临近了。这段日子里，杀猪佬有信伯是最为忙碌且最受乡邻们争抢的。东家请罢西家邀，他总是被一家接着一家，如同接力棒般请去杀猪。在我家约定杀猪的那天，天刚蒙蒙亮，似被一层薄纱笼罩，母亲便早早起身，在灶台前忙活着，烧好杀猪用的热水。一圈浓重的黑眼圈，如同晕开的墨色，笼罩在她的眼眶周围，那是她夜里因满心惦记着杀猪之事，而难以踏实入眠的痕迹。从春上还是娇憨的“小布点”时，母亲就精心喂养，到年终长得膘肥体壮，母亲为此付出的，远不止是辛勤的劳作，更有对猪那份深沉且日渐醇厚的情感，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，悄然沉淀，愈发深厚。

　　　　尽管母亲心中充满了不舍与疼惜，但猪终究还是免不了要挨上那一刀。她尽量放轻动作，小心翼翼地打开猪栏栓，嘴里发出温柔的“喽，喽……”呼唤声，那声音轻柔得仿佛在哄睡孩子。猪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悄然逼近，循着那熟悉而亲和的声音，慢悠悠地晃出了猪圈，圆滚滚的身子透着一股天真的憨态。早已等候在猪圈旁的有信伯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，瞅准时机，如离弦之箭般迅猛冲了过去，迅速且有力地逮住了猪的两只耳朵，那双手布满老茧，却有着不容挣脱的力量。父亲和几位堂兄也如同早已演练好一般，随即行动起来：二堂兄双手紧紧拧住猪尾巴，将其悬空拎起，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；父亲和大堂兄则默契地把一根短木棍横在猪身之下，四人齐心协力，喊着无声的号子，将猪稳稳地抬了起来。猪这时才如梦初醒，意识到末日已然来临，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哀嚎，那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，带着无尽的悲怆。母亲实在不忍看到这揪心的一幕，连忙别过脸去，偷偷地用手擦拭着滚落的泪水，那泪水里，满是对朝夕相处的“伙伴”的疼惜。

　　　　猪被牢牢地摁在长条木凳上，蹄子拼命地踢动着，似在做最后的挣扎，嘴巴也被粗糙的棕绳紧紧缚住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，只能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生命的眷念。有信伯一只手用力捂住猪嘴筒，另一只手紧握着柳叶刀，那刀在晨光下闪着冷冽的光。他眼神专注而坚定，仿佛一位即将完成重要仪式的匠人，一刀精准无比地刺进了猪的咽喉，动作干脆利落，没有丝毫犹豫。杀猪的刀功，便体现在这关键的一刀，要做到稳、准、狠，力求一刀毙命，因为复刀是东家与杀猪匠双方都极为忌讳的事情，那意味着对生命的不尊重，也关乎着后续的顺遂。随着刀的抽出，猪血如同断了线的珍珠，汩汩地涌出，带着温热的气息，流进了早已撒上适量盐的木盆里，在盆中汇聚、流淌，仿佛一曲生命的终章。猪的喘气声渐渐微弱，最后“噗”地一声，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吐出最后一口气，彻底没了动静，身体也随之软了下来。父亲上前端走了猪血盆，那猪血在时光的悄然作用下凝固之后，便成了一道别具风味、令人垂涎的美味菜肴，是杀猪饭里不可或缺的存在。

　　　　随后，父亲从厨房里挑来杀猪水，倒进洗猪桶里，热气瞬间弥漫开来，将周围的空气烘得暖融融的。虽说有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的说法，但烫猪的水温实则很有讲究：太热了会烫掉肉皮，让后续的处理变得棘手；太温了又无法把猪毛收拾干净，影响最终的品相与食用。有信伯仔细地勾兑了一些冷水，用手反复试探，那手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，却对水温有着精准的感知，觉得水温适宜了，便示意众人把猪抬入大桶中，让它接受热水的洗礼，仿佛是一场庄重的仪式。猪身被烫得渐渐平展，二堂兄用木棍按着猪身，往水里按压手臂肌肉紧绷，使着巧劲；有信伯则一边揪着猪鼻子，如同掌控着某种机关，在桶里来回搅动，一边试着薅猪毛，那动作娴熟又带着几分仔细。渐渐地，有些地方的猪毛开始松动，他弓着身子，一撮一撮地薅下猪毛，那模样专注而认真，随后拿起一把刮刀，在猪身上用力刮动，刮刀与猪皮摩擦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不一会儿，许多猪毛被刮下来，露出粉白细腻的肉皮，那颜色干净得让人欣喜。他不停地刮着，露出的肉皮面积逐渐扩大，当半个猪身子都刮净后，众人如同配合默契的团队，将猪翻了个身，接着刮另一面。待猪毛全部刮净后，便将猪抬上案板，先是割下猪头，再缷下脖颈，随后开膛破肚，将猪的内部结构一一展现在眼前，仿佛是在揭开一个关于生命与食物的秘密。

　　　　有信伯将猪的内脏等下水小心地拢到一个大盆里，又仔细用水冲洗猪腔内残留的血水，水流冲刷的声音带着一种洁净的意味。接着，他拿起一把锋利的斧头，干脆利落地将猪劈成两半，刀刃落下的动作中透着匠人的自信与深厚功底。

　　　　猪分割完毕后，有信伯先割下一刀鲜嫩的肉和一些内脏杂碎，如同送上一份珍贵的礼物，交给母亲去准备宴席，那肉的色泽与质感，已然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美味。

　　　　当有信伯将一头活猪，凭借精湛的手艺，变成了一刀刀规整的肉，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时候，母亲准备的杀猪饭也差不多好了，那香气从厨房里飘出，带着肉香、菜香，还有家的温暖气息，弥漫着整个屋子。杀猪饭的菜品中，主角自然是猪肉。米粉蒸肉，软的米粉包裹着鲜嫩的猪肉，散发着诱人的米香与肉香；萝卜烧肉，萝卜吸饱了肉汁，绵软入味，肉则带着萝卜的清甜；红烧大肠，色泽红亮，嚼劲十足；猪血汤，汤色清亮，猪血嫩滑；炒猪肝，鲜嫩可口；爆腰花，脆嫩鲜香……这些菜肴摆满了一桌，再配上腌制的萝卜干，咸香爽口；酸豆角，酸辣开胃；辣椒片，带着刺激的香辣……这些农家小菜点缀其中，增色添味，堪称农家一年中难得的“国宴”。左邻右舍欢聚一堂，大家围坐在一起，吃的是那股化不开的浓浓乡情,品的是那醇厚悠长的年味,聊的是田间地头的桑麻之事,家长里短，叙的是那深厚无比的邻里亲情，欢声笑语，在屋子里回荡，温暖了整个寒冬，也温暖了每个人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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